小说片段:凉薄的爱(罗向明前传)

(序)
万达,一家咖啡馆。大二上学期开学的前一天。
“向明,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江城雪轻轻吹了吹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卡布奇诺。
“我有故事,你有酒吗?”我刚在位置上坐定,现在身上还冒着腾腾热气。谁说滨城的夏天很凉快的?
“没有酒,但有咖啡。你的Hello冰咖。”一杯冷气腾腾的咖啡摆在我面前,“看你热得像条狗似的,先喝一口。”
“汪汪汪!……嗯,爽~小雪果然对我的口味很了解啊。”
“咖啡有了,故事呢?”
我把自己陷进柔软的座椅:“那么,向明故事会开始咯~”

(一)
“这小子,一定、一定要让他成为中国史上最好的医生!”很多年以后我知道,在我刚出生还在哭个不停的时候,父亲这一番豪言壮语就定下了我人生的发展方向。
罗家自古以来就以行医为生,到我曾祖父那一代逐渐发扬光大。此后,罗家不仅凭借精湛的医术成功度过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内战、自然灾害和国内动乱,还在各方势力中如鱼得水,五十年代就建立了私人诊所(后来扩大为海西省第一医院)并延续至今,连下来三代都在海西省享有“华南医圣”的美誉。
可是罗家是一个很传统或者说迂腐到极致的父权家庭,虽说女性也大都从事护士、药剂师等医疗相关行业,优秀者也成为医生或参与医院的行政管理,可罗家最核心的医术、医院内最高的行政职位从来都传男不传女。到我这一代,父亲和兄弟几个的子女里只有我一个男性。
父亲,或者说整个家族,都期待我能继续“华南医圣”的传奇。
可是啊,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在我的记忆中,三岁时我话还说得不流畅,父亲就开始“试探”我在医学方面的天赋,或者说是在欺骗他自己。他经常带我医院各个科室转转。即使是在家里,要么把带有大幅彩图的医学书籍摆我面前希望我能把它当“图画书”来读哪怕字一个都不认识,要么手把手比划着教我怎么使用最基本的医疗器械。可我总是用镊子夹毛毛虫或者把针筒当水枪用,更多的时候更愿意看魔法少女漫画书,那不符合自然科学法则的力量比起医学对我更有吸引力。

(二)
到我上学的时候,我的人生目标一下子“明确”了:取得好成绩,考入当地最好的初中,然后考入当地最好的高中,最后进入中央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在北京301部队总医院工作。“当年爸爸以两分之差错过了中央医科大学,也没能通过301部队总医院的筛选,这是爸爸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儿子一定要替爸爸实现这个愿望哦。”几乎每天傍晚回家,父亲都会关切地问我今天的学习情况,然后把上面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对于读书我说不上兴趣与否,反正成绩还不错,小学时一直在扮演“别人家孩子”的角色。如果说父亲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是假期他让我去医院“陪”他时我经常找各种理由开溜去书店看各类奇幻小说,也经常在科普栏目停留了解当时逐渐走向公开的魔法产业。每次这样做都会被父亲破口大骂一通甚至吃竹笋炒肉,但家人和医院员工从来不出面阻止,甚至开始监视自己。在他们看来这是为了培养第四代医圣所必需的行为。这些措施根本阻止不了我。所谓的救死扶伤的医学算什么?比得上能偷天换日、起死回生的魔法吗?
我就这么看似平静地上了初中。开学后的一个周五下午,学校组织全校观看一场关于魔法的科普讲座。当时正是云魔法技术取得突破、魔法产业开始飞速发展进入公众视野的时期,全球民众对于魔法既好奇又敬畏。这场讲座还附带了一场小型魔法表演。当时我的座位非常靠前,结果——
台上一个魔法师,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通过改变空气中水汽分布的方法,试图架起一道微型彩虹。可那位魔法师在台上大汗淋漓地发功发了十多分钟“彩虹”只是像一片雾一样模模糊糊。另一位魔法师拿了个仪器,应该是AIM场强计量仪,慢悠悠地从台上走到台下, 最终来到我的身边。当时他看向我的那个眼神,他双手拍在我肩上的大得过头的力度,让我现在都记忆犹新。他还说了一番话:“孩子,你的力量很稀有。愿意跟我学习魔法吗?你终将改变世界。”

我满心欢喜地领着这位叔叔回了家。可他坐在客厅沙发上还没说三句话,就被好似刚从南极冰盖下挖出来自带制冷效果的父亲几乎是赶了出去,然后是重重两下关门声。第一下是大门被关上,第二下是杂物间的门被关上并从外面上了插销。
而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我早就被推到了杂物间里面。
“学校好的不教净教他妈乱七八糟的狗屁魔法,校领导是谁,我要告他!”
大门打开又关上,父亲的谩骂声越来越弱。

杂物间没有窗户,我习惯性地摸索找到了电灯开关,按了半天没有反应——看来电闸被拉了,唯一的光线穿过细小的门缝在墙壁上透出昏暗古怪的光影。角落里总有嘻嘻索索的声音,和客厅偶尔的啪嗒啪嗒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如果说纯粹的黑暗和沉静只是让人因为未知而恐惧的话,微光和微声环境会让人心里自己制造出可怕的妄想。我借助微弱得几近于无的光找到了角落里闲置的手电筒,总算是有了能凑合的光源,接着又拉出了旧毛毯、旧衣服,凑合着打了个地铺——以前不是没“享用”过禁闭,最多几个小时,这次我却没把握会待多久。
饿。渴。我没能在杂物间里翻出食物和水。这是真正的孤岛,没有求生的机会。还好自己有在任何时候想睡着就睡着的本事。
第二天“早上”。没有像平常在卧室被窗外逐渐强烈的光线弄醒然后看闹钟确认时间的过程,只是开门声和脚步声告诉我,早上到了。
面包和矿泉水,像被扔垃圾似的从门缝里扔进来,我连父亲的表情都没看清。肚子叽咕叽咕叫了一夜,现在终于可以消停了。简单吃完以后,我开始探寻杂物间的各个角落。以前禁闭时间不长,杂物间里堆的东西太多,从来没有哪次能翻遍每个角落。家里人估计也没有谁会比我了解杂物间。这回怕是不缺时间了。
就在漫无止境的“探险”中我度过了“早上”。中间门开了一次,母亲让我去厕所方便一下。回杂物间时,我手里多了一包可干吃的方便面和一包豆腐干。母亲是爱我的,只是在这个家里她的话语权恐怕还不及我。
“中午”。面包换成了米饭,矿泉水换成了冬瓜汤,还有火腿肠和榨菜。“明天没有火腿肠了,省着吃。”父亲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我知道母亲向父亲求情了,牢饭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吃完,睡午觉。假期我午觉经常睡到下午四点,这回也是。能度过禁闭的关键就是知道怎么打发时间。醒来后我玩了会儿小时候的玩具。积木真是一项很伟大的发明。搭建房子,布设战场,开辟城市,脑洞越大的人会越喜欢玩积木,而在我这种脑洞能装下整个宇宙的人看来,玩积木就是在自编自导自演一场场电影,或者是在创造一个个全新的文明。
“晚上”在第二场“电影”刚开始排就到来了。晚餐和早餐差不多。简单吃完后我开启手电筒看了看光线强度估算电量还剩多少,犹豫了一会儿打算再排两场“电影”就睡觉。光在晚上是比食物和水更宝贵的资源。
如果说杂物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灰尘太大了。我排“电影”前用旧衣服在地上清理出一块场地,可漫天灰尘还是会呛得我咳嗽,眼睛也有点酸痛。如果我只是老老实实坐在一个地方没有动作就不会掀起灰尘,这也是为什么杂物间会被选为禁闭室的原因。父亲在很多方面都低估我了。如果能换来好心情,被灰尘找些麻烦算什么?
我打算入睡前再次被带去卫生间。这次是父亲亲自押送。没有任何话语,只是不停用穿皮鞋的脚踢着我屁股让我动作快点。看样子他老人家刚下班呢。
第二天的经历几乎是第一天的重复。要说有什么差别,就是午饭的待遇下降了,以及我打发时间的方式换成修复一辆电动玩具汽车。到了“晚上”,我还有最后两个螺丝没拧在汽车上的时候门开了,我被父亲拖到了外面。
“知道错在哪了吗?”
“嗯。”
“赶紧去把作业做完。”
“好。”

(三)
时光看似平静地流逝。我的成绩在初中依然算拿得出手,反正父亲没有再开启过制冷效果(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热量操控系魔法师,只是能力没觉醒,毕竟普通人家生出有魔法属性的我可能性实在不大)。直到初三上学期,秋分的前一天。
为了顺利通过体育中考,我和小伙伴们约好每天傍晚去操场跑一千米。这天我也像往常一样打算到小伙伴的班级门前会合,却看到一个新的身影。
她的个头不高,目测没过一米六。学校要求留短发,她却反常规地扎了小双马尾,头上一个粉色发夹折射着阳光。我下楼时她正侧着身兴奋地跟旁边的女伴说着什么,马尾和发夹轻轻颤动。听到我这边的动静,她转过身来,那灵动的眼睛里扫来夹杂着好奇、警惕的目光,仿佛聚能破甲弹爆炸产生的高温金属射流击穿我的外壳一直向内深入,那零点几秒内我的听觉除了一片轰鸣声再也没捕捉到任何声音。
她是小伙伴的朋友,从今天开始也和她身边的女伴一起参加跑步锻炼。当然女生只用跑800米。
男生们的第四圈还没跑完,她已经在终点站着休息。不,不是休息,我只看到她身边的树叶围绕着她一圈圈地做螺旋式上升,到达和她身高差不多的位置时又沿着切线飘散出去。
风元素魔法师?!那次禁闭后我并没有停止对魔法的了解,只不过方式更为隐蔽。
这迷人的景象只持续的五秒钟左右,然后她就慢腾腾地挪到石凳上休息。看来刚才的魔法发动比跑800米累多了。
“那个,你能教我魔法吗?”我跑完1000米气还没喘匀就坐到她的身边。这是我和她之间,除了在小伙伴班级门前礼貌性的问候之外,说的第一句话。
“好啊。”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就像随风打转的秋叶般温和。
“你的天赋好像比较特殊,但不管什么样的魔法,一开始起步做的练习是一样的:感知和冥想。”
“……能说得更具体点吗?”我原本以为我在书店学到的那些足够我入门时不至于晕头转向,没先到一开始就懵了。
“魔法就是通过自然科学之外的法则去操纵物质,而操纵的前提就是感知。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用你所有的感官,去感知你周围的一切。”她抓过空中飘着的一片树叶,往我的方向挪了挪,“风的流动,发黄的树叶的清香,昆虫的吱吱声。来,身体坐正,但不要太刻意,肌肉会僵硬的。闭上眼,排除杂念,从你感受到的所有事物中挑选一种,比如说风声,集中所有注意力去感知它。照着做吧,你会懂的。”
我一直没敢告诉她,我尝试感知的第一项事物是她的动静。
半小时后,小伙伴们结束锻炼收拾回家。出了学校大门是三条岔路,只有我和她走的是同样一条。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罗向明。你呢?”
“林丹瑶。”
“关于魔法,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嘻嘻,你好像我哥~”
“啊?”
“傻里傻气的。”
“这我还是当做夸奖好了。”
…………
…………
“不相信魔法存在的人不可能学会魔法。信仰是魔法的基础。抛弃自然科学强加给你的观念,学会用你的感官,用你的大脑,用你的心灵去判断。但同时不要相信任何你不能判断其为‘真实’的事物,即使你尚不能判断它‘不真实’。”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矛盾?”
“没听懂没关系,你会懂的。”
…………
“向明同学要学好英语哦,几乎全世界的经典魔法书籍都有英译本。德语和法语的文献也相当多。希伯来文和梵文也可以考虑。当然文言文也很重要哦。”
“难怪丹瑶同学别的科目不太好,英语却很拔尖。你还会什么语言?”
“我还在自学法语。”
…………
“好啦向明同学,轮到你教我物理和化学啦。我也很想保送进重点高中。”
“上回讲到哪里了,重力加速度?”
“不不,是摩擦力,摩擦力的大小是和什么因素相关联来着?”
…………
…………
从此我每天都期待傍晚五点半的到来。从四点我的心情就变得开心起来,随着时间的临近,我越来越开心。当冬天到来迎着冷风跑步成为一种折磨后,学习替代锻炼成为我们见面的理由,小伙伴被我们慢慢地排除在外。没有鲜花,没有巧克力,没有告白,更没有拉手和拥抱,一本正经的相互教学和闲暇时的嬉笑怒骂就是我们“约会”的全部,我的青涩的初恋就这样到来了。

(四)
到了初三下学期,别的学生都开始冲刺,我却因为拿到保送名额优哉游哉了一段时间,接着去搞数理化竞赛。虽说是“竞赛”但难度并没有提高到太夸张的程度,我开始想着法折腾点竞赛提纲给林丹瑶做提高练习。零花钱被父亲严格限制,从来都没啥商业头脑的自己开始倒卖提纲,每张提纲复印成本一毛钱,自己以一块钱的“暴利”倒卖给同学,最后生意做得别班同学都前来慕名“采购”。赚来的钱都用来给林丹瑶复印提纲或者以各种名义送点零食、小礼品,这日子真是过得有滋有味的。
很遗憾最后林丹瑶没能争取到保送名额,但中考时的成绩超过了重点高中的定向分,高一可以在平行班读书,然后再努力一下看看高二文理分科时能不能调进重点班——当初的我是这么给她规划的。
对大多数初中毕业生而言,中考过后的暑假是愉快的,而对我而言真是寂寞如雪——丹瑶暑假回了老家根本见不上面,我又开始了“父亲拐骗我去医院我又各种开溜耍滑”的游击生涯。她父亲也对她管教甚严,我们只是偶尔能短信联系,电话仅打过两次。她的短信我都存入收藏夹,但收藏夹空间有限,存满了后我开始摘抄每一条短信。字不好看的自己从此也开始注意练字,文字从此以后在我看来拥有神圣的力量。她偶尔在短信内提到她在读法国文学以后,自己也开始接触文学,既而有了“开学后给她一个惊喜”的计划。恋爱中的人学习任何事物都非常高效,几十天的时间就做到了能给当地报纸杂志投稿的水平。
开学的前一天,手机在我的期待中响起短信提示音,“向明,我不太熟悉那所重点中学,能带我到处转转吗?”
我还记得第二天早上的高中校门口,天蓝蓝,风淡淡,云飘飘,一切都是那么刚好。南方一向灼热的阳光也在蝉鸣声中变得柔和,年轻活泼的身影汇集成河流涌进校园。我和她站在校门的两边,隔着十多米距离同时认出了对方。她换了副红框眼镜,新理了齐耳短发,但眼神和笑容还是那么富有辨识力。
“这个,送给你。”我用稿费和卖提纲剩下的钱买了个45块的音乐盒,音乐盒的小抽屉内塞进了我登在报纸上仿法国文学风格的文章。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法国最浪漫的见面方式了。
“我也有给你的礼物哦~”她笑着露出了虎牙。
“什么?”我看着她空空的两手。
“这个礼物怎么样?”她的嘴唇没动,耳朵却听到了她的声音。
“隔空传音?!”她的风元素魔法已经达到能通过控制空气振动产生定向声波的程度。
“喜欢吗?”
“当然,谢谢你。”
“那么走吧,大作家~”她一手接过礼物,一手拉着我的书包肩带进了校园。

高中的课业压力骤然加大,重点班的学生也不是人人都能撑住,一片哀鸿遍野的惨象。要说我不累那是在吹牛皮,但日子过得比初中时开心多了。比方说英语课上——
“向明这节课要注意听,状语从句的用法你老是搞不清楚。”昨晚做作业太迟现在哈欠连天的自己一个激灵立马坐得端端正正。
但如果轮到她上物理课的话——
“初中的时候受力分析就是你的弱项,这老师课讲得很细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听懂。”我会把这样的信息“发送”过去。
至于“这次月考我英语肯定比你好!”“我物理也不会比你差!”的挑衅斗嘴就是常态了。
丹瑶在五班,我在二班,中间隔了三班四班快二十米的距离,但这还在丹瑶隔空传音能达到的范围之内。我“发送”的失败率就高多了。两个班的英语老师、物理老师一样,教学进度也比较接近,我们上课时能相互提醒。隔空传音其实很费力,一节课只能发送一两句话,但提神效果比什么风油精薄荷糖好了一百倍也不止。
放学后我们不再跑步,改打羽毛球。在父亲的严格控制下自己掌握的运动技能其实很少,想陪丹瑶打羽毛球得从头学起。接下来的每天傍晚都是在她的善意嘲讽和教导下度过,如果我走神了就用风系魔法控制羽毛球狠狠砸在我鼻梁上。“叫你不懂得怎么屏蔽我的魔法!”每次被砸中后这家伙总是吐着舌头嘲笑我。此时我已经大概知道了自己的魔法是AIM场干涉方面的,可就是屏蔽不掉她的技能,毕竟她的本事比我领先实在太多。

美好的日子就这么持续着,直到有一天,我和她都玩得太嗨,比平常迟一些回家。等我收拾羽毛球拍才发现,父亲不知在球场旁站了有多久。迎面而来的寒气是我活了快十六年都没感觉过的。
一切都结束了。我对自己说。
当天并没有发生什么。接下来几天也没发生什么。每天依然互相发着信息,只是傍晚不再打羽毛球。
国庆的前一天,我终于按耐不住:“你喜欢我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足够喜欢你。”耳道里她的声音显得比往常模糊很多,很快消散成为虚无。
国庆到来。
七天的禁闭如期而至。

(五)
七天之内父亲做够做很多的事来棒打鸳鸯,可我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学校。本想早读正式开始前试着发信息,却先看到抽屉里粘着的一张纸条。她那省级硬笔书法大赛一等奖的字迹我永远都看不够,这次我只看完一遍就把它扔进垃圾桶:

“隔空传音”不能用了。
我还是没有足够地喜欢你。
我们还是好朋友。
——丹瑶

混蛋,我们只是朋友吗?我不缺朋友,我缺爱,我缺你啊!!
她再也没出现在羽毛球场上。偶尔在走廊碰到,她的眼神总是慌乱不已,接着就是纯礼节性的微笑。
一天放学我不顾风险地拦住了她,“丹瑶!”接着声音就颤抖得说不出下一句话。
她抱住了我,周围是一片惊呼与赞叹,还没出教室门的老师惊讶得几乎抓不住手里的教材。
希望之火重新燃起。
“好好学习吧。再见。”她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
火苗“啪”地被止不住的泪水彻底熄灭。
我的初恋彻底结束了,为期一年零十八天。
两年半之后,准确地说是我高考成绩出分之日。
我自己都没来得及看清屏幕上的数字,头就被扭过去,半边脸被父亲吻了个遍。毫无疑问,在父亲看来被录取进入中央医科大学临床专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第二天,升学宴。我不知道父亲花了多少钱,场面之宏大让我产生饭店被父亲收购的错觉。
第三天,“来,儿子,这是你人生的第一张银行卡。老爸已经存了足够多的钱,任你花!”
“谢谢爸爸。”
“手机想要哪款?IPhone6S怎么样?”
“不必了,小米4就行,往我账户里多打点钱吧,省着买点别的。”
“果然是我儿子,会省钱!电脑想要哪款?我同事说外星人好用。”
“ThinkPad New S2高配版,金属机身。”
“6000块的电脑哪里配我儿子用?”
“我不玩游戏,一般的商务办公本就行了。有那闲钱打我账户里吧。”
“果然是我儿子,不贪玩!假期那么长,想去哪里旅游啊?爸爸请假陪你。”
“志愿还没填呢,不用那么急吧?”
“哈哈,那儿子有什么要求尽管给老爸提啊。”
“好。”
一个月后。
“儿子,录取通知书该到了吧?”
“啊,前几天就到了,忘了给你看。”
“小兔崽子,这事都能忘。给爸爸看看?”
我递过录取通知书。
父亲的表情由狂喜变成发愣,好像机器人出了故障。
“我被滨城理工大学魔法工程学院录取了,爸爸,你开心吧?”
父亲抬起了手,这是他要打我耳光时的惯用起手式。
一股强风刮过。
父亲的手拍在了锋利的手术刀片上。贯穿伤。
我从床铺下拖出了早已备好的行李箱。至于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是出门穿的。
低声喘气。强行运行风元素魔法让我心脏狂跳得像跑了马拉松。
镇静,镇静。
“你给我的钱,五年之内,按年利率10%,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的还你。”我从口袋中抽出早已写好的借款协议书扔在地上,“签不签字,随你。”
我走到大门口,不再看正忙着止血的父亲:“再见了,父亲。谢谢你这些年养育了我,给我教导。但我会证明你的教导是错的。这就是我的尽孝之道。”
大门关上。回故乡的路,也被关上。
对我而言,从今往后,处处是异乡。
(六)
“难怪你暑假不回家。”小雪将第二杯卡布奇诺喝光。
“故事可还满意?”讲故事也真够累的。
“你这故事有个问题。”
“啥?”
“白痴你跑题了!我是问你为什么叫‘向明’这个名字!!”
“这个小事情啦。‘向明’是‘向往明朝’的意思。明朝是中国的最后一个由汉族主导的封建王朝,明朝末年的崇祯皇帝在北京城破之日奉行‘君子守国门,君子死社稷’的原则在煤山上吊自尽,其铮铮铁骨将流芳百世。那是汉文明的最后一抹余辉……”
“那令尊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
“谁知道呢,估计是哪天看了百家讲坛心血来潮就这么命了名吧。”
“所以我干嘛要听你讲前面这么一大串东西?”
我禁不住口干舌燥的折磨也喝光了咖啡,继续和小雪谈笑风生:“其实你想听的就是那些吧。咱们两清了。”
“你这人啊不要听风就是雨,作为一个成年人要有自己的判断力,原本无中生有的东西被你这么说了一遍,出了什么差错将来你是要负责任的……”
“我说,你约我来这边只是要我讲故事吗?”
“向明。”小雪往前突然靠了靠,眼中闪烁的光辉和咖啡厅的灯光交相辉映,咖啡馆的背景音乐也刚好换了个调。
妈呀,好像要发生不得了的事情啊。
“嗯,这个假期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现在拥有了,许多我根本不敢想的东西。……很大一部分,那个,是要,嗯,感谢你的。”
她半低着头用几乎是喃喃自语的音量说着,那夹杂着愉悦和紧张的表情,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
“我江城雪向来有债必还。”她突然抬起头。音量大了起来,话语也变得流畅,“所以,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无条件地给你。”
“你说的这么突然,我一下子想不着啊。”
“嗯,那么,想到了给我说。就先这样,我要去逛街了。”小城雪说着就提包起身。
“你一个人吗?”
“你说呢?”
“哈哈,我问了个傻问题。”
“那个,向明,恕我冒昧。”小雪原本已经走了几步又回过身,“你家里的事情我不好多说,但是,建立在血脉之上的亲情是不可能彻底断开的。尝试着,和令尊,和解吧。”
“我会考虑的。拜拜。”
“拜。”
小雪似乎是赶时间,几乎小跑着出了店,我正犹豫着是在坐一会儿还是回学校,手机响了。一份新邮件。
“小雪,你这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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