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D+11日 罗向明
“唉唉?你要回华南省了?”我拎着两袋行李楞在校门口。
昨晚庆典刚结束,今早我们就搭乘协会那燃烧纳税人血汗钱的豪华商务机飞回滨城,再从机场到达学校已经是下午两点。本以为不会再有大事了,结果……
“是啊是啊。我就来这儿做一个学期的交换生,也该回去了。”小雪倒是一脸淡然。
“我一直以为还有半年……真令人感到悲伤。”最近两周到底什么日子,各种事情接连发生……而现在和我一起经历这些事情的小雪也要走了……
“原来还有能让罗向明同志感到悲伤的事情啊……那就请我吃个饭呗。”
“我倒是想啊,但我手上没钱了。”
“罗氏医疗集团总裁的独生子既然会没钱?这次竞标协会不是给你三万块吗?”
“你算算,去年我离家带走了两万现金和价值七千元的手机电脑,以前兼职和这次赚的钱大半还回去了,还要交大二的学费。老爹的意思是,既然我坚持走纯魔法的道路,他不阻止但也不支持,也就是‘不给钱,自己挣’。”
“这样啊……那本小姐给你个赚钱的机会呗。我明天早上的飞机,在此之前你把本小姐伺候好就OK。”
“哇真的吗土豪雪~”
“今天我们班是全满课+晚上有实验?那就好,先来帮我搬行李吧。”
我放好自己的行李,就跟着她进了女生宿舍。427寝自然是空无一人。我们默默地收拾行李。其间我的手机收到贾宇轩的QQ消息,“江城雪应该快回去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知道她什么时候走吗?”我知道于公于私班长都想组织全班来一次像样点的告别,换其他人我肯定会问“这样悄悄地离开不太好吧?”但如果我现在问出来,不仅小雪会认为我是个智障,我自己也会这么认为。“那就好”已经说明了小雪的态度。所以,贾宇轩同志,对不住了。
“好了好了,剩下的衣服我自己整理吧,你在门口等着。”眼看就只剩衣柜没整理了。本来我还好奇女孩子的衣柜都是啥样的,就被小雪赶了出来。唉,一边看电影一边等吧。
…………
…………
“提示,您的手机电量还剩20%,是否进入省电模式?”
……妈呀都过了多久了?小雪怎么还不出来?
“吱——”门开了。
我还在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捕捉到一抹余光,脑袋不由得抬了起来——
短短的格子裙下是两条套着过膝袜的笔直双腿,因为踩在坡跟鞋上而绷紧的小腿弧线让我不禁咽了下口水。
视线上移。大概这几个月都忙个不停没空打理的缘故,她原本的短发留长了,现在扎成乌黑的马尾辫搭在肩膀上。浅白色的衬衫套上米黄色背心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鲜艳的领结轻轻晃动。
唯一让我觉得略微有些违和的是她还戴了副墨镜。她没有近视,突然看见她戴着眼镜的样子蛮奇怪的。
难怪等了这么久,她是开了个魔法阵传送到日本去买了套JK制服再回来的吧?
“久等了~~哎别愣着啊,这儿还有两袋。”她踢踢她脚下的行李。
“哦哦好的……”我拎起行李,好沉,女孩子的衣服都那么多吗,“这一身没见你穿过,一下子懵逼了。”
“这样啊~好看不?”
“和平常看起来很不一样。”
“说重点!”
“很、非常、相当好看。真的。如果能把墨镜拿掉就更好了。”
“为什么?”
“你的眼睛本来就很好看的呀,为什么要用墨镜遮住呢?”
“哼~我怎么觉得你那直男审美那么靠不住啊。”
我拎着一堆行李走在前面,她两手空空只有一个挎包。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似乎听到努力憋着但最终还是撑不住的一声轻笑。那是开心的笑声。
把行李拎到校门口,没等多久机场的人就来拿行李了。看来小雪今天真的是想土豪一把。
“接下来干啥,大小姐?”
“吃饭。跟着本小姐走就是。”
小雪在协会里没少干接待政府老爷吃吃喝喝的事情,品位应该不会差吧。
很快又有一辆车来接我们。我不认识牌子,但肯定很豪华。看那流畅的流线型外形,好像是轿跑车类的。上车后,看行驶方向,小雪打算去市区。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以后专业分流,你要往哪个方向走?”
“‘魔法产业金融支持研究’。”她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了。
“这样……看来以后华尔街要改姓‘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那你呢?”
“邵学长的建议是两条路线并行。在校期间跟他继续学习‘魔法安全’,重点学习‘涉魔特种作战’;假期回家再我爹医院学习‘医疗魔法’。”
“……跟着邵学长干的工作好像都很危险。这样,等我垄断了华尔街有没有兴趣给我当保镖兼管家啊?”
“那怎么行,你真要去垄断华尔街,想干掉你的人会有好几个集团军。要死你一个人去死好了。”
“好歹我今晚还请你吃晚饭,不要这么无情啊。”
“为了一顿饭把命搭上可不值。如果你把我明天的早餐也包了那另当别论。”
“你这人啊……”
聊了一阵子小雪似乎是累了,闭眼斜倚着座椅养神。我看着窗外飞速晃过的景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和精心打扮的小雪,坐着豪华轿车,去某个餐厅吃饭?理论上是我要伺候好这位大小姐,可这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约会?Da……Date?
此时已是黄昏,气势已弱的阳光穿透不了厚厚的云层,散射成一片火红的光幕,将地面上的一切染成那梦幻多变又令人安心的暖色调。汽车的运行稳定而安静,低沉的发动机声尤为悦耳。车内光线不亮,一切事物看上去都模糊起来,好似弥漫着昏黄的雾气,我和小雪都身在其中。
小雪没察觉到我的目光。她就这样神情安静的身处在雾气里,浅浅地呼吸着。时间似乎也随着她的呼吸而放缓脚步,我似乎伸手就能触碰流逝的时间。
约会……就约会吧?一切都很美,不是么?
车到地方了。小雪一下子就神采奕奕地蹦下车。我才发现这里是滨城理工大学本部附近的某家西餐厅,好像在洛晨的QQ空间见过。听说小雪有段时间在这里打工,可惜我没能亲临现场。
“晚上好,两位,有预约吗?”服务员小姐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我这才想起来,这种西餐厅好像要穿正装?我和小雪穿的都不是啊?这可咋整?
“是我,颖姐。”小雪从我身后冒出来。
“哦~这不是小雪吗?位置给你留好了,2号包厢,里边请。”服务员小姐坏笑着看了我一眼,看来已经把我定性成没颜值竟然还能吃软饭的……嗯哼我一下子想不到合适的词,争取下次能想到。
在包厢坐好。环境很舒适,音乐我不认得但很好听,就是面前这碗不知道是啥玩意的东西——
“这是葡萄酒哦,喝一点吧。”小雪也是一脸坏笑。
如果仅看颜色的话,面前这碗“汤”——姑且这么叫好了——确实透着紫红色,和葡萄酒有没有差别我也认不出来。
“你丫别逗我了,葡萄酒能用碗装?又不是喝二锅头!还能和洋葱、大蒜、胡萝卜、西红柿一起炖?还有这漂着的是什么菜?里面好像还有牛肉?正中央漂着的这团奶油算怎么回事?”我小心翼翼地把勺子放进去。这玩意儿太像动画片里巫婆炖的那种一大锅咕嘟咕嘟冒气泡的汤了,我真怕勺子放进去会被腐蚀掉。
“喝就是啦。”小雪也拿起勺子,把奶油逆时针地搅拌化开,接着往嘴里送了一口,一脸享受的样子。
我也闭上眼睛往嘴里送一口。动作太快了,勺子和牙齿撞在一起,有点儿疼。
嗯……怎么说呢。酸酸甜甜的味道,好像加了番茄酱?还有些若有若无的牛肉的肉香味。意外地能接受。
再喝一口。这次带上了一点牛肉,和那种我不认得的植物。
嗯~这回酸味浓了一些,看来酸味是从这种植物来的,和醋十分不一样。牛肉也煮得恰到好处,没嚼几口就在嘴里化开成了浓浓的肉汁。
“这个汤的真名是‘红菜汤’,东欧地区的传统美食。慢点吃慢点吃,等会儿会上面包,配着会更好吃。”小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一脸笑眯眯地看着我。印象里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挂着仪式性的笑容,在协会一起合作的这些日子则是皱着眉头一脸诸葛亮策划六出祁山的紧张表情,现在这种发自真心的笑真是太少见了。
面包上来了,火焰牛排也上来了。之后一道一道端上来的食物一直保持着如同红菜汤那样的高品质,我“哐哧哐哧”地一直从头吃到尾。就是西餐的刀叉太难用了,光刀就有三四把,小雪一直憋住笑很细致地教我怎么用。
“有锯齿的那把是切肉的,刀尖圆头上翘的那把是切面包抹果酱的……喂喂别直接用刀挑着食物吃,这不是正确的用法。我说令尊就没教你西餐怎么吃吗?”
“我爹那办公室你也见过,要不是有一大排书和一点字画,干净得像个殡仪馆。老爹很讨厌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咕嘟咕嘟……即使有饭局,我也几乎很少看他喝醉过,他不是会把自己灌醉取悦别人的那种人。”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是这种人喽?不愿取悦别人?”
“怎么你要把我灌醉吗?如果是取悦你的话我还是很乐意的~”
“今天你的俏皮话还不少啊。计划里确实有打算去喝酒……不过还不急,慢慢吃吧。”小雪把她没吃完的东西推过来,“不够这儿还有。”
啥?真要喝酒?即使不说滴酒不沾,我也很少在饭局上喝超过两杯啤酒。而小雪是那种能陪政府大佬谈笑风生的那种角色……
算啦,先消灭眼前的食物,今朝有酒今朝醉……怎么又提到酒了?换成“及时行乐”比较好,可又有点放荡流氓的无知青少年的感觉……
酒足饭饱之后,小雪带我从餐厅后门出去。要说这个西餐啊,有一个不好,那就是时间太长了。我不知道现在几点——手机早已没电,可路上车辆行人明显稀疏很多。不过小雪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登上了我们来时搭的那辆轿跑车——
咦?这辆车不是停在前门吗?怎么在后门?司机呢?
小雪又在干嘛?她开了后备箱拿个套子遮住车牌,重新戴上那副墨镜。
“愣着干嘛?上车。”
“……你开车?”我不是没坐过小雪开的车,可那回……我背后一凉,喝下去的红菜汤都化成冷汗冒出来了。
“我有驾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像塞货物一样把我推上副驾驶座,自己坐在驾驶位拧动钥匙,发动机“呜——”地一声运转起来。
“系上安全带。你没注意到吗?这辆车其实是协会的,更准确地说是洛泺的。她给车换了个发动机,让我帮忙试试改装后的车好不好开。”洛泺的车?那个疯女人?
“啥?改装车?这不是违法……啊啊啊啊!”“砰”地一下我的脑子和整个背部重重撞在座椅上,小雪已经踩下了油门!
“疯了!疯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在说小雪还是洛泺,很清楚地看着时速表的指针在三秒多一点的时间里从0打到了100公里,速度还在往上加!
“这条路没有限速吗?高速公路上都不能开这么快!”指针在向200逼近!血流直冲头顶让我觉得头晕,眼前的景色简直是扑面而来感觉随时会砸到我脸上!对面一辆车看我们飚得那么快吓得扭头冲下了公路!
“呜呜——”红蓝警灯闪烁,一辆警车从岔道里冲了上来,高音喇叭喊着什么我听不清,现在耳朵里都是发动机的轰鸣声。
“戴上墨镜吧,你不会喜欢被摄像头拍下来的。”原来你戴墨镜是要干这个!早有准备吗?!我嘀咕着还是戴上墨镜,我可不想因为飙车影响以后的生活。
身后的警车越来越多了,可因为速度跟不上通通被拉远。我还没喘一口气。前方也出现了闪烁的警灯,好像有警察在铺设钉带!
“国内的警察什么时候反应速度这么快了?”小雪大力扭转方向盘,车尾一甩来了个漂移车急转90度弯拐进一个岔道。即使系了安全带,我整个人还是被离心力甩得像一只壁虎一样贴在车门上,真是抠都抠不下来。
小雪这家伙简直疯了,拐弯的时候也没有减速,而车速已超过每小时三百公里!岔道明显窄许多,两侧的建筑物简直要把我挤扁。这家伙和洛泺在一起的时候都学了啥?!政府大老爷应该没有飙车的爱好!
“停车!停车!”
“安静!快到终点了!”小雪冲我大吼一声,因为暂时的分心车差点撞上一个路灯杆,我也不敢再说话只好听之任之。
不过……小雪认真驾车的样子好美啊。没有像平常想问题的时候紧皱眉头,嘴角微微上翘表示出她很愉悦,路灯映出的影子不断从她脸颊上晃过,两眼直直目视前方。
“嘭!”一个急刹车,我整个人又被加速度给腾空往前抛出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弹在座椅上。车停下了。
小雪一解锁车门,我赶紧出去扶着车门半趴在地上。几次加速减速让我的肠胃翻江倒海。在车上还没感觉,现在觉得整个视野都晃动不停,途径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突”跳着,两腿发软连跪都跪不住,只能趴着了。
难怪小雪刚刚没吃多少,我还以为是她饭量小,看来早就准备要飙车了啊?!
“给。洛泺准备的,抑制呕吐感的魔法药物。”还真是谢谢了啊,今晚吃得那么好我可不舍得吐出来。
“下回……不要再这么搞了好不好?”要不是小雪明天就要走了,我可能真的会发火。跟着邵学长执行了那么多高危任务我早已不惧生死,但不想死在飙车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好啦好啦对不起对不起~”小雪依然兴致盎然,“真是的今天不是你伺候本小姐嘛?好啦为表达我的歉意,请你喝酒。”
原来是到酒吧了啊。
小雪把车倒入车库(这酒吧竟然还附带了车库,真是厉害,难道是协会的财产?)。我们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两辆警车“呜——呜——”地飞驰而来。还好速度快啊。
酒吧我也是第一次来。话说今晚干了不少人生第一次干的事,真是可喜可贺。这个酒吧不大,但环境清幽。人很少,仅有的两三对人也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饮酒。暖色调灯和冷色调灯交错照射,制冰机“哐当哐当”地不知疲倦地制造着冰块。
“你都喝过什么酒?我记得你同学聚会都不怎么喝酒,傲得不得了。”小雪坐在吧台旁翻着菜单。
“所以别给我点度数太高的,求你了。”我总觉得小雪今晚有一肚子坏水。
“那怎么行,说好了要好好伺候本小姐的。喝一点吧,尽量就好。”
这是小雪在滨城的最后一晚了,我还是尽力奉陪吧。
“请来两杯墨西哥龙舌兰,谢谢。”
很快酒保端上来两杯介于金色和木头颜色之间的液体。我这半瘫痪的鼻子都能闻到浓重的酒精味。
“请喝吧。”小雪一比手势。
我稍微舔了一点。即使是一点点,舌头也传来微微发麻的感觉,比辣椒还猛的味道让我咳嗽起来。
“别那么急嘛。应该这样喝。”小雪指了指酒保端上来的一个小碟子,碟子里装了柠檬片和食盐。
“吃菠萝的时候,菠萝都要用盐水浸泡去味道对吧?这种酒也一样。它是用龙舌兰植物酿造的。”小雪轻轻把盐巴洒在手背虎口上,用拇指和食指握住酒杯,再用无名指和中指夹一片柠檬片。她很快速地舔一口食盐,接著把酒一饮而尽,再挤压柠檬片把柠檬汁滴入嘴里。
我也照做。果然之前莫名其妙的怪味道都消失了,只剩下浓郁的酒香。
接下来我们各喝了几杯。不过这东西喝起来还是太麻烦了,几次我差点把柠檬汁滴到眼睛里,食盐撒在地上。
“有没有红茶?”虽然我还没有酒醉的感觉,但以防万一还是先喝点别的吧。
“嗯~来一杯长岛冰茶吧。”小雪向酒保打了个响指。
很快酒保把茶端了上来。我猛灌一口,“咳!咳!咳!”这什么玩意儿?味道竟然比干喝龙舌兰还要冲很多。
“实际上这种饮料里面根本没有茶的成分,是一种烈性鸡尾酒哟~”果然今晚小雪是一肚子坏水!
“我……汪汪汪!”
“酒保来一杯冰水。漱漱口,再慢慢地喝,很好喝的。”
我只好照做。确实,只来一小口的话入喉感很是温润,有点酸甜,似乎还有点苦,味道上也有点像红茶,却有红茶所没有的辛辣感。最后我竟然也一口一口地喝完了。
“服务员~KTV包厢还有剩吗?”
啥?这不仅是酒吧还是个KTV?这酒吧的多样化经营是不是搞过头了?
小雪试图站起来,身形摇晃了一下。
“走开!不用你扶!酒保帅哥,帮忙带个路~”不知是时间太迟还是酒的后劲上来了,我已有点困意,可小雪还是精神抖擞。诸如“明天还要赶飞机呢早点休息吧”这种话我也实在是说不出口。既然如此,那就来个不屑一顾吧!我也好久,或者说从来没有这样HIGH过了!
以往班上同学组织类似活动我都躲开了,现在坐在这里我还真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只好以听课的姿态准备听小雪唱歌。
小雪在屏幕前选歌。竟然是《套马杆》。“我的成名曲哦,仔细听仔细听~”她自卖自夸了几下,就跟着伴奏唱起来。
呃——我没听过小雪吹巴乌,但姚慈新对她的评价很高。但小雪唱歌明显就不算好了,我这种不怎么唱歌的都听出有几个地方调不对。但唱得很有激情,明显是投入感情来唱的。
“你这什么表情啊?嫌我唱得不好?该你了该你了。”小雪把话筒塞给我。
受父亲的影响,我离家前不怎么碰流行音乐。上大学后也不是完全不听,但能从头唱到尾的也没有几首。最后选了中孝介的《十年》——这还是因为日语老师布置了学唱日语歌的寒假作业才唱会的。
“嗯……怎么说呢……调大致是对的,有几个地方高了半度或低了半度,可就差了那么点听上去就觉得这不是人唱的。”小雪给自己点了一杯长岛冰茶边喝边点评道,“还是听我唱吧。”
我们又唱了几轮,几乎把我会的不多几首流行歌曲给唱完了。接下来就几乎是小雪的独唱。她给我点了杯“特基拉日出”,是用高身香槟杯装的,用少量龙舌兰酒加大量鲜橙汁佐以红糖水调制而成,还辅以橙角装饰。充满了果香味和龙舌兰的热烈火辣,挺对我的胃口。
小雪终于唱累了。她关掉设备,拿过一个抱枕垫在我肩上,就那么靠着我,絮絮叨叨地谈天说地。她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到我身上,说话时的酒气让我有些想打喷嚏。几根头发刺到我脖子里弄得我痒痒的,可看她靠得那么舒服又不敢随便乱动。
酒保进来放下两杯深蓝色、杯上嵌着柠檬片的细长杯子。诡异的深蓝略有点恐怖。
“给我喝~”
“好好好。”我努力伸长手臂够着了杯子。
“喂我喝~全部干掉~”
“……来,张嘴。”我慢慢倾斜杯子把深蓝色液体尽数倒空。
她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接下来许久都不说话。
“向明?”
“啊?”她突然开口把我吓了一跳。
“谢谢你……今天能陪我……”她的声音开始有些断续,看来是真的困了。
我没接话茬。她应该还没说完。
“但你……不喜欢……这样吧……”
??!!
我低头试图看看她的眼神。光线昏暗,她似乎闭着眼。她怎么了?她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一个……很踏实的人。有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地,坚定不移地执行。酒精、香烟、飙车的刺激感对你而言都是不必要的,你不需要那些东西麻醉自己,也不需要去讨好谁。”她好像下定决心似的,语速慢慢加快。
“而我……不知邵学长有没有给你说起过……我杀过人。不知道他怎么一眼看出来的。虽然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该死,但……那血浆飞迸的场景直到现在还不时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只有酒精能让我安眠,只有飙车能让我暂时忘记一切。”
“你以后一定会……碰上更好的搭档……姚慈新是个好人,你可以尽管信任他……也许终究也会有个女孩,出身高贵才貌俱全……听说你对洛晨有兴趣对吧……她确实不错,你要主动……”
“很抱歉,暑假那次欠你的债我还没有还上……可能没有机会了……”
“这几个月我们看起来像是很合适的搭档,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宇宙中……描绘各自轨迹的两个孤独的……金属块儿……我们在宇宙中偶然相遇、失之交臂,接下来……该永离永别了……”
“离开滨城的最后一晚是和你一起度过的,我很开心……很开心……能享受本不配自己所有的事情,我很开心……”
“不要说了!”我站了起来,发出了自己都觉得诧异的怒吼。
“……?”她手撑着沙发,还保持着斜靠在我肩上的姿势。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不停选定目标不停前进的机器人吗?!”
“我也有软弱的时候。我也会一整个晚上都在打游戏,也会在寒冬的深夜里一个人在学院的破湖旁边坐上半天,也会半夜思绪万千看小说看到累才闭眼第二天起不来,却被室友认为是天生睡眠好。”
“什么配不配的?我知道这次竞标没有你根本完不成。你以为我是傻瓜吗?!那个重要官员因为性丑闻突然落马,你以为我会相信那是个巧合吗?!”
“‘他’是谁我不关心,死了就死了,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姚慈新是姚慈新,你是你。至于洛晨,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你就是我最好的搭档!”
“撒谎……你把邵学长放到哪里去了?”她还在试图反驳我。
“邵学长对我而言,是长辈和老师;而你是我的伙伴,伙伴你明白吗?!套用你那个金属块儿的比喻,即使你的轨迹指向太阳系之外,我也会陪你一起遨游银河!”
“我不喜欢唱歌,但你想唱,我陪你;我也不太喜欢喝酒,但你想喝,我陪你!如果还有下次,叫上我,我一定奉陪到底!看谁先醉!”我现在才发现我双手按着小雪的双肩,几乎是冲着她的脸吼。
“真的吗?我是你……最好的伙伴?”两行清泪划过她的脸颊。
“真的!你就是我最好的伙伴!没有之一!”
“能……能抱抱我吗?”
“当然!”
火热的娇躯拥入怀中。她十指紧紧抓着我后背的肉,放声大哭起来。
良久。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偷偷抬起头来看我,视线相碰的那一刻又低下头去,脸颊微红,颇有些羞涩。
“那个,答应我?”
“什么?”
“飙车的事情不要再做了好吗?那真的太危险。洛泺布置的那种任务……能不做就尽量不要做,好吗?那不值得。”
“……好,我答应你。”
“至于晚上做噩梦……那有点像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我会让邵学长联系好一点的心理医生。协会里这样那样的事也出了不少,会管用的。要是晚上还睡不着,发微信给我。”
“……好。”
“好好睡一觉吧。”我把小雪轻轻放平。很快她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舒缓。她真的是太累了。
酒保适时地轻轻敲门进来,捧着两床毛巾毯。我摊开一床盖在她身上。
“先生,这杯酒您还喝吗?”桌上还剩了一杯那种深蓝色的液体。
我略微犹豫一下。毕竟是小雪的好意,倒掉太可惜了。我仰头一饮而尽。口感比之前喝过的都冲,但有之前的做铺垫也能接受。
“这种酒叫什么?”我问酒保。
“Tomorrow,明天。”
“这个酒名是什么意思?是说‘明天更美好’吗?”
“不。”酒保一脸神秘的微笑,“是说您一杯下去,就会一觉睡到明天。”
这是我今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清早,酒保把我们叫醒。小雪还有一点点宿醉,于是之前那个神秘的司机又出现了,把我们送到机场。
小雪买的是超值公务舱的票,不用排安检的长队。行李早已提前送上飞机。我和她晃着腿坐在VIP安检通道外面的椅子上,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东方天空升起的朝阳。
我们良久没有对话,静静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时间还得及,”小雪从挎包里掏出巴乌,“听我吹一曲吧。”
柔和而多情的旋律在机场大厅响起。VIP通道前十分空旷,此刻几乎只有我和她能听到这润物无声的乐章。
一曲终了。小雪收起巴乌,到达通道门口,转身。
“六月一梦,诸事皆空。”她悠悠吟道。
“微风拂柳,不闻笛声。”我明白她要我接下一句。
“聚散从容,来去匆匆。”
“江湖路远,望卿珍重。”
“珍重!”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她毅然决然地回身、昂首迈入安检通道、接受安检,不再扭头回望。我就站在原地目送她渐行渐远,直到她的背影模糊在朝阳的一片光幕之中。